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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六章 老瞎子和陳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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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大離永嘉年間開始,修奴制度便開始在整個修真界被廢止,迄今已經有近八千年的時間。

而在靈術院的歷史教材當中,那位史上第六位天下共主的永嘉帝,有兩件壯舉永遠留在了歷史教材上。一件是所謂的劃界改府,確定了後來延續了八千年之久的界主府主制度。另一件,便是廢除了修奴制度。這兩件事情,無論在那一個版本的歷史教材中,都被大書特書。對於那些不喜歡歷史的年輕人,往往會成為他們考試時候的噩夢。

但不管怎麽說,這兩件事情,對於整個修者的歷史而言,都是有重大意義的。

所謂修奴制度,其實是從部落時代便流傳下來的一種制度。在部落時代,人族的很多部落之間,除了需要面對和異族之間的戰爭外,很多時候彼此之間也會有戰爭。既然有戰爭,那自然就有勝負。部落之間的戰鬥,最慘烈的結果,便是以一個部落被殲滅而結束。當一個部落被殲滅後,幸存下來的族人,便會被戰勝部落視作奴隸。奴隸的生死,完全操控於主人之手。而進入修者時代後,奴隸也就開始改成修奴。

修奴,作為主人的私產,是不能反抗主人命令的。所以很多時候,修奴從事的工作,往往都是最苦最累,也最危險的工作。比如下礦采礦的礦奴,為主人征戰的戰奴,甚至還有被殘忍至極培育成藥人的藥奴。這些東西,在今天看來或許殘忍至極,一旦出現,便會被當做魔道,人人得而誅之。但在當時的社會,卻是很自然的一種事情。

不過進入修真時代以後,這種情況很快就開始變化。

隨著修者時代逐漸發展,部落這種形式,逐漸消亡。取而代之的,則是門派的出現。門派和部落不同,門派內成員之間,往往並不具有血緣關系。門派之間雖然也會有戰爭,而且這種門派之間的戰爭,大離朝廷並不完全反對。但是門派覆滅之後,很多覆滅門派的成員,按照古老的修奴制度,一樣被戰勝門派囚禁,以修奴視之。如此一來,原有的修奴制度,便開始逐漸被無數修者所痛恨。

所以在八千年前,這種被無數修者痛恨的修奴制度,終於被大離朝廷,從整個修真界範圍廢止。當然,那位永嘉帝能夠成功,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。除了當時大離鎮壓四方的無數戰部修士,為此不惜殞命之外,更重要的,是和永嘉帝同時代的那位天九仙尊的支持。

在修者歷史上,第一位仙人,是那位開創了大離的大離皇祖。第二位仙尊,便是開創了兩劍山的太白仙尊。而兩劍山,則是修者歷史上的第一個修行聖地。第三位仙尊,便是這位和永嘉帝同時代的天九仙尊。其開創的天九宮,是修者歷史上的第二個修行聖地,雄踞西北。

任何一位仙尊,證道之後留在修真界的時候,都是整個修真界最至高無上的戰力,可以一人鎮壓一個時代。有這位天九仙尊的支持,永嘉帝廢除修奴制度的過程中,雖然也遇到了各種阻礙,但最終還是順利成功。

如今的修真界,已經沒有了所謂的修奴存在。如果那個門派或者家族,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,培養修奴的話,肯定要受到無數門派和大離朝廷的共同討伐。

但是,自打進入淪陷區後,陳安覺得,自己在靈術院學到的這些東西,仿佛都失效了。

在淪陷區的苦力,不就是課本上記載的修奴嗎?!

嗯,好像還是有區別的。修奴沒有自由,全憑主人的命令行事。而苦力做這些,則是為了一個錢字。

可問題是,他陳安不是自願來的啊!

陳安躺在冰冷的地面上,身下只有一些這幾天逐漸搜集來的野草和枯枝,和蒼靈城裏的香枕軟塌,實在是天差地別。

更讓陳安難以忍受的是,他們這裏距離囤積妖獸屍身的地方極近。那種腥臭氣味,這些天已經讓他吐了無數次。更別說還有睡在他旁邊的那些苦力,鼾聲如打雷,讓他難以入眠。

其他那些苦力是怎麽睡著的?

“伢子又睡不著?”

黑暗之中,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忽然響起。若是放在以前,陳安肯定要嚇得跳起來。但是進入淪陷區這些天以後,他已經麻木了。

聲音的主人,是個有一只眼睛瞎了的老人,腳有些瘸。在苦力裏,大夥都稱呼他為老瘸子。

“你說你這伢子,知道自己是來做苦力的,怎麽帶的都是那些沒啥用的物件?”老瘸子站起身,走到一旁苦力存放東西的地方,翻翻找找之後,取過來一張獸皮,扔到了陳安身上。

“這是老爺我今天在旁邊那個廢墟裏面找到的,先借你使使。咱可說好啊,只是借你,等回去的時候,你要還我的。”

陳安厭惡的把這張獸皮從身上拿開,但是想想之後,終於還是沒仍還給老瘸子。他輕輕用鼻子聞了聞,獸皮上味道難聞至極,有一股令人惡心的腥臭味。陳安記得這張獸皮,是昨天白天他們清理廢墟的時候,老瘸子在一處妖獸巢穴裏找到的,當時還引起附近幾個苦力的羨慕。這東西原本好像是妖獸用來絮巢的,上面隱隱還有一股尿騷味。陳安當時只覺得,這群苦力是不是腦子壞掉了?這種垃圾也值得嫉妒。

但是到了這會兒,陳安想了想之後,還是將這張獸皮鋪到身子底下。

臭是臭了點,但好歹能暖和些啊!

老瘸子見陳安這番舉動後,咧著嘴笑了起來,漏出透風的門牙。

“老瘸子,你笑啥?!”看到老瘸子的笑容後,陳安顯得有些惱羞成怒,趕緊轉過身朝另一邊躺著,一邊念叨著:“再看我揍你啊!”

“咦!你這伢子,咋不識好人心嘞!”

老瘸子故意拉長聲音,然後伸手去扯動陳安身子下面的獸皮:“你要是不用,把獸皮還我。”

陳安自然不會還給老瘸子,直到老瘸子扯了很久之後,陳安終於說了聲‘謝謝’之後,老人才終於作罷。

“你說你這伢子,瞧瞧你帶來的那些玩意兒!有一樣有用的沒?一看就是個雛兒!你以為你是來玩啊!”

陳安雖然背對著老人,裝作已經睡著了的樣子,可是老瘸子卻還是不肯罷休,在那裏碎碎念叨著。

這該死的鬼地方!

陳安被老瘸子這麽一念叨,越發覺得生氣。臨行之前,他自認為已經準備非常充足了。可進了淪陷區後才發現,那些東西完全就是雞肋。比如他為了防止無聊,特意帶來了音圭。但進入淪陷區之後他才發現,音圭在這裏根本就播放不了,而且他也沒那個時間去聽。再比如他帶了很多凈衣符,本意是為了防止在淪陷區的時候,沒法洗澡衣服會變臟。但到了這兒之後才發現,苦力們幹的全是臟活累活,身上的衣服根本就不可能幹凈的了!

“伢子,你得記住了!下次再進淪陷區做苦力,多帶點實用的東西。弄那些個花裏胡哨的玩意兒,有什麽用嘛!”

下次?!

陳安猛地坐了起來。他發誓,這次回去之後,一定要和自家老爹好好說說,哪怕讓老爹去求那位東家,自己下次也絕對不會再進淪陷區了!

“我說過了,我爹是商行的管事,我下次肯定不會再來淪陷區了!”

“得了吧!你這伢子,還沒挨夠打?”老瘸子卻是一點都不信,“你爹要真是商行的管事,像你說的那麽厲害,能舍得讓你來淪陷區做苦力?隨便掏點錢,就足夠你加入那些那門派了。退一萬步講,也能給你在商行裏弄個位置不是?會讓你過的這麽慘?”

陳安當下只能無奈的再次嘆氣。

來補給基地報道之前,他原本還幻想那位商行東家,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,想要好好栽培他,讓他做一名狩妖者。可到了這裏之後才發現,他只能做一名最底層的苦力。而且剛到的時候,陳安自忖地位身份什麽的,比這些苦力強了太多,自然也就格格不入。所以稍微熟悉一些之後,陳安便受到苦力們的排擠。後來因為一些事情,陳安還是幾個苦力打過架。不過相比於在靈術院的百戰百勝,勢單力薄的陳安,肯定不是那幾名苦力的對手,被狠揍了一頓。

當時陳安便爆出老陳商行管事的身份,想要借此嚇到那幾名苦力。然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,這非但沒有讓那幾名苦力忌憚,反倒成了那些人嘲笑他的把柄,苦力們根本就不信他說的話。

整個狩妖團裏,知道事情真相的,就只要曹家兄弟。可是以陳安苦力的身份,又不能去請兩位帶隊的化靈期給他作證。於是乎這些天下來,陳安在苦力的群體裏越發受排擠,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。

“老哥,有煙嗎?”

陳安坐在臭烘烘的獸皮上,終於想通了現在的處境,第一次打算和老瞎子平等相交。

“想啥嘞!你以為你是那兩位化靈期大人?這地方還想要酒?”

老瞎子氣呼呼的踹了陳安一腳,說道:“論年紀,我估計給你當爹都綽綽有餘,叫誰老哥呢?叫叔!”

這一次,陳安沒有動怒,甚至沒有半點生氣。

他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,能感覺的出來,狩妖團的苦力裏面,也就只有這個老瞎子對他還有點善意。當然,這裏面未必沒有同病相憐的成分。陳安在苦力裏面很受排擠,老瞎子也差的不多。在苦力圈子裏面,可沒幾個會講究尊老愛幼,像老瞎子這種人老體衰的,往往最受欺負。

陳安抿了抿嘴唇,忽然問道:“大叔,你為啥要做苦力啊?還是這種進淪陷區的苦力?”

“這話說的,不做苦力做啥?”老瞎子像是在笑話陳安,說道:“要非得說為啥,為了錢唄!我一個老瞎子,在蒼靈城裏做苦力都沒人要。也就只有在淪陷區,還能派上用場。”

“這狩妖團也太狠了,根本不拿人當人看啊!”

陳安狠狠朝地面啐了一口,很是不忿。但緊接著,他卻忽然被老瘸子從旁邊狠狠踢了一腳。

“說啥嘞!咱這狩妖團還不好?!你這伢子還有沒有良心?”

老瞎子氣鼓鼓的說道:“你知不知道,咱家這狩妖團,有多少苦力是想進都進不來的?”

“為什麽啊?”

“能為什麽嗎?咱這兒待遇好唄!”老瞎子解釋說道:“咱家狩妖團,給苦力的工錢,比其他狩妖團一般都要高出三成不止,而且死亡率極低。在別的狩妖團,你啥時候看到過那些狩妖者,管過苦力的死活?”

“那也不能這麽累啊!”

陳安這次說話的時候,底氣終於少了許多,說話沒那麽理直氣壯了。

“你這伢子,腦子壞掉了吧?你是個苦力!你以為你是個啥?蒼靈城裏的闊少爺?”老瞎子狠狠朝地上啐了口濃痰,“既然是苦力,你拿了這份錢,就該幹這份活,有什麽毛病?不幹活就想賺錢,你以為你是胭脂街的那些騷婆娘,還是大離的皇帝陛下?”

這一次,陳安徹底沈默了。

那位天下共主的大離皇帝,到底是怎麽過日子的,他不知道。不過市井傳聞,那位皇帝陛下自打乾安五年開始,已經十幾年不上朝不理政,整日躲在後宮當中。具體到底是怎麽樣的,那些市井傳聞又有幾分可信,沒人說得清,陳安自然也不知道。

但胭脂街的那些女子,陳安是見過的。

當初在靈術院的時候,陳安也曾和一些所謂的朋友,一起去過胭脂街找樂子。現在回頭想想,胭脂街的那些鶯鶯燕燕,就仿佛做夢一樣。不過那些在老瞎子眼裏,躺著就能賺錢的女子,好像過的也不是那麽開心。陳安見過幾個,好像都是因為不得已,才會出現在胭脂街。

然後,陳安又想到了曾經無數次翻手朝上,和老陳要錢的模樣。有時候老陳不給,他便用偷的。現在回頭想想,當初老陳也就是開了個小丹藥店,哪經得起他那樣的敗家?哪怕今年老陳到了易弦商行之後,地位水漲船高,但仔細想想,這好像並不是老陳有多厲害,只是因為和那位東家的那點香火情而已。而他如今被趕到淪陷區做苦力,好像也不是那位東家在針對他,純粹是他自己作出來的。

陳安不務正業,這不假,但他絕對不蠢。想通了這些之後,他反倒對衛易沒什麽怨氣了。

老瞎子已經沈沈睡去,陳安忽然仰面朝天,重重嘆氣。

“爹,真的對不起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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